后来才知道，是苏曦也晕了过去。
她的病情，比我严重。
所以大家理所当然要去照顾她。
而我从小就身体不行，天天都在吃药，就算一时间晕了也没事，总会醒的。
所有人都习惯了。
也不会关心。
我一时喘不上来气，用力揪住了心口。
“苏亦欣？你怎么在这？”
拐角处，苏云朝的声音从前方传了过来，带着惊讶。
他推着苏曦的轮椅，站在太阳光下，替苏曦挡下刺眼的阳光。
苏爸苏妈围在旁边。
徐璟怀也在，他从苏曦的身前直起身，手上端着一杯温水。
不难看出，刚刚他正在给姨妹喂水。
4
家里人总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聚会。
父慈子孝，母女和谐，就连女婿都尽心尽力。
如果不是中间横着我，也许他们会是温馨幸福的一家人。
见到我，苏云朝便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
“稀奇，曦曦病了这么久，你这还是头一次过来看望曦曦吧。”
“连妹夫都比你有温情，知道替你照顾曦曦。”
“苏亦欣，连条狗都知道感恩，曦曦为你说了那么多好话，你却连探病都做不到，你是冷血动物吗？”
苏云朝的嘴皮子一向刻薄，也是他最排斥我的存在。
我已经习惯了。
还是爸出声打圆场道：
“别这么说，你妹妹只是不懂事，你少说两句，别让曦曦动气。”
苏云朝不依不饶：“不懂事？”
“曦曦比她小，每天都在我们面前说她好话，让我们要体谅她的心情，她呢？”
“曦曦一回家，苏亦欣就在曦曦面前闹。”
“曦曦只是喜欢徐哥而已，还没怎么着她呢，她就想要曦曦的给她谢罪赔命。”
“要我说，当初就不该把她留下来养着，给曦曦养出个白眼狼！”
苏云朝厌恶地看了我一眼，就像在看什么垃圾。
他推着苏曦的轮椅离开，把爸也拽走。
只留下两个字：“晦气。”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转而将视线落在妈妈身上。
不过妈在忙着转移苏曦的注意力，半个眼神都没给我。
最后，只剩下徐璟怀还站在原地。
对上我的视线，男人的眼神躲闪了一下，将手背在身后
顶替我尽孝的养女死前最后一个愿望，是和我丈夫结婚。
所有人都劝我成全。
就连丈夫也把离婚协议扔在我的面前，让我不要任性。
“她只剩下这么一个小愿望了，你答应了又怎么样？”
可是，我也要死了啊。
1
“亦欣，你为什么不能体谅一下曦曦？”
苏曦又一次病危。
我的丈夫徐璟怀已经准备好了离婚协议。
苏曦拖不起了，他准备圆了她的梦想，在她死前和她真正结婚。
至于我这个妻子，他只好委屈一下。
徐璟怀一手揽着我的肩膀，点了点面前的文件。
一副责怪的口吻。
“她是你的妹妹，也是我们看着长大。”
“这是她最后的愿望，亦欣，你大度一点。”
“我们只是假装结婚，等到曦曦满足了心愿，我们还会再复婚的。”
我看着面前冰冷的一纸协议。
上面白纸黑字，写着“感情破裂，自愿离婚。”
心里像是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的酸疼涌上来。
我听见自己问道：“什么是假装结婚？”
“你们不领证，不办酒？”
演戏而已，何必签离婚协议，哄着苏曦相信了就是。
徐璟怀的手顿了顿。
他避而不答：“亦欣，曦曦在病中还念着你，你什么时候有空，多去看望她。”
“这次是我对不起你，答应我不生气好不好？”
男人的手从我的肩头往下，抚上了我的衣领，暗示的意味十分明显。
我没什么心思，抓住了他的手。
空气沉寂片刻。
徐璟怀把手抽出来，闷声道：“你不想的话，我不会勉强你。”
“离婚的事，我们都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他说着，转身出门。
临走时，他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侧头看着我道：
“亦欣，你要知道，曦曦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我们都有责任。”
“你……不要太任性了。”
2
门被重重关上，似乎在向我表达男人的失望。
我坐在沙发上，神情怔怔。
徐璟怀的言下之意我很清楚。
他无非是说——苏曦的病危是我和他结婚之后引发的，我不能自己一个人幸福，活生生把苏曦气死。
苏曦喜欢她的姐夫，在我
结婚的时候病发，所以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睁着眼睛，数着墙上的钟转过八个圈，一夜未眠到天亮。
早晨下楼时，几乎站不住脚。
“苏亦欣，离婚协议签了吗？”
踉跄着走到餐桌旁，亲生哥哥苏云朝便问道。
他在为苏曦打包早餐，百忙之中不耐地瞥了我一眼。
“我警告你，曦曦的情况受不了刺激了，你别再去吵曦曦，赶紧和徐璟怀离婚。”
“曦曦高兴最重要。”
我揉了揉太阳穴，用力按住自己的疲惫。
伸手想去够桌上的早餐。
一只手把东西端走。
苏云朝盯着我，问道：“问你话呢。”
“曦曦今天就要做手术，你就不能让她高高兴兴地去吗？”
“不离婚，你就别在家吃饭！”
苏云朝明目张胆把我的那份餐点倒进了垃圾桶。
而本该训斥他的爸妈岿然不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我禁不住扯了扯嘴角。
“我真的是你的亲妹妹吗？”
苏曦只不过是家里的养女。
只因为当年妈生我的时候早产，我自小生了重病，不能跟着在大城市打拼的爸妈生活，他们忍痛把我放在姥姥身边。
“亦欣听话，等爸爸妈妈赚了大钱，就把你接到身边。”
然而，等我抱着姥姥的遗物找上门来，发现爸妈已经收养了新的女儿。
我的父母、哥哥，都围着那个新收养的女儿心肝宝贝的叫着。
反而对我冷漠无比。
“你不在的时候，都是曦曦代替你孝顺我们，你别嫉妒曦曦。”
“我们养曦曦养了十几年了，她比你重要得多，别想着抢曦曦的东西。”
“曦曦说她想要个姐姐，你就留下来一起照顾她吧。”
记得那时候，作为我至亲的家人，对我的到来冷漠以对。
他们高高在上，勉为其难地施舍我一个住处。
语气活像是收留了一个乞丐。
叫我做他们家宝贝女儿的仆人。
至于苏曦，在我回到家里的第一个月，就谎称被我推下楼梯，被诊断出了严重的慢性病。
于爸妈和哥哥而言，我就像一个扫把星。
他们厌恶，又碍于苏曦不得不养着我。
我在这样窒息的环境下艰难长大，以为结婚后会摆脱困境
。
却没想到，苏曦又看上了徐璟怀！
我闹过，激烈又坚决地反对过。
最终却败在男人亲手递过来的一纸离婚协议上。
还记得徐璟怀向我求婚成功的那天，激动得掉了眼泪。
男人把我抱在怀里，在我耳边说会给我一个家。
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和你分开。”
说话时，男人的手臂收得很紧，好像生怕我会跑掉，珍惜不已。
可是我现在才知道，誓言是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
说出口，就会忘。
苏曦的爸妈和哥哥把她爱吃的食物挑拣好，急匆匆出门去了医院。
他们没忘记吩咐保姆别给我东西吃。
“吃什么吃，吃饱了再去吵曦曦吗？”
“怎么不饿死算了！这样也不用多此一举离婚！”
我用力喘了一口气，缓解胸口的滞闷。
心里想。
不用饿，我已经离死不远了。
3
医生在我的病历本上写着什么。
片刻后面色严肃地看着我说道：“你这个病已经很严重了，又是先天的病灶，后天也不好好养着。”
“为什么不选择住院，做一个保守治疗？”
“好歹能减轻一些痛苦。”
我摸了摸自己苍白冰冷的脸。
这样明显的病弱，这么显眼的痛楚，所有人都在视而不见。
治疗还有意义吗？
左右都是一样的结果。
面对医生护士的轮番劝说和关心，我只能道：“对不起，我家里已经没什么钱了。”
医生护士欲言又止。
他们大概想劝我做一点募捐。
不过没有治愈希望的病，我还是不要浪费公共资源了。
留着大众的善心去救更需要它们的人吧。
从诊疗室出来，我揉着太阳穴翻开病历本。
断断续续一年的诊断记录，从得知死期，到努力挣扎，再到现在挣扎过后的绝望。
每次翻开记录本，好像我都是一个人。
我有些恍惚。
整整一年，身为我丈夫的徐璟怀去了哪儿？
我有些惶恐。
我最亲近的人，都对我不闻不问吗？
想了半天，我才想起来。
好像苏曦闹着她喜欢徐璟怀，被诊断出绝症，就是一年前发生的事。
那天过年，我当众晕倒在家里，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
欣，我不会忘了你的。”
“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你，下辈子还要补偿。”
他抓了一把骨灰，珍惜地放在了准备好的口袋里，挂在胸前。
“我带你到处走走，再一起长眠。”
徐璟怀说完，终于站起身。
他看着骨灰盒被埋好，看着墓碑上写着的名字，还有那张熟悉的照片。
他也许一辈子都会困在这里。
失去之后深刻的悔恨和愧疚。
让他永远困在这个名为苏亦欣的女孩身边。
用余生来向她赎罪。
徐璟怀想着，一路出了墓园。
他望向远方的天空，盯着盘旋不去的飞鸟，出神地招手。
然后，一辆车忽然开了过来，响应了他的招手。
完全没有减速。
轰隆巨响过后，徐璟怀的意识终于清醒。
他看不到墓园，看不到飞鸟了。
只感到浑身疼痛。
痛不欲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