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个眼神。
下意识想过来，伸出的手却被宋茹挽住。
嘴唇蠕动半天，终于绝情开口，“小桃，带夫人下去处理伤口，别让她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极大的荒唐感在我胸膛炸开，我分不清到底是苦涩还是嘲讽。
我早该猜到的，他的摇摆不定，他的时而温情。
最初听到他失忆时，我心里却庆幸还好人还活着，不过是失忆，我总能陪着他变好的。
他会爱上我第一次，也会再次爱上我，后来青梅竹马的宋茹以一种主人家的姿态出现。
陆家失势后，宋家立马和陆家撇清了关系，陆浩言在宋府门前跪了三天也没能见宋茹一面。
而如今，他却可以毫无芥蒂地拥宋茹入怀。
我以为他不记得，可他为什么偏偏记得！
因为失血过多，我脸色变得惨白，身体如坠冰窟，从心窝子开始发冷。
不想再熬了。
我终于认清自己坚持的本就是个错误，纨绔子弟是不会变好的。
未来描绘的再怎么好，此刻的难堪都是真实的。
偏袒也是真实的。
小桃替我处理好伤口，骂骂咧咧跟随我回前院。
“朱家真不是个东西！连府医都不肯请，只拿些止血的药过来，如果出了事，他们担得下来吗？”
世家的下人惯会看眼色，主人家的一点轻慢不屑，在仆人身上体现地淋漓尽致。
又担忧地看着我，“要不然我们先回府吧夫人！你额头上伤口要紧！”
穿过疏竹后有一处凉亭，我远远瞧见里面有人，示意小桃噤声。
几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阿言还要装多久失忆啊？再这么和宋茹厮混下去，她父亲就快找上门来了，那一家子打的什么注意你难道不清楚？”
又有人打趣。
“没想到你对这宋茹还挺深情，当初宋家落进下石，她对你也避而不见，结果你一回来就搞个失忆，和她重燃旧情。”
陆浩言嗤笑，“只是和她玩玩，宋茹知情趣，却不适合做妻子。”
“我的正妻永远只有赵知棠。”
“你以前不是不喜欢这位夫人吗？怎么现在又认真了。”
他像是回忆起什么，语调缱绻。
“今生我最爱的只有阿棠。”
“只是流放那几年
不是主人家，宋姑娘怕是找错人敬酒了，这杯本来要给我衣裙喝的酒就还给宋姑娘吧！”
这是我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她撕破脸，从前爱惜陆家名声，所以不顾受了什么委屈都是忍着。
可他陆浩言和宋茹拿我的脸面在地上踩，我在上京早就是个笑话了！
看着错愕的她，我心里却畅快极了。
陆浩言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把这一幕看在眼里。
眉头紧皱朝我怒吼，“赵知棠！你在做什么！”

我失神盯着前面，眼里没有一点神采。
“小桃，我嫁过来，是不是做错了？”
这话问的她心头一慌，“姑娘，您可千万别这么想啊！”
“前些年流放的苦日子都熬过去了，大爷如今仕途坦荡，少爷也要科举了。”
“两兄弟帮衬着，日后只会越过越好，姑娘别再怀疑自己了！”
她一时情急，叫出了我还未出阁时的称呼。
听着她劝诫的话，我在心里问自己，
真的会越过越好吗？
我真的能这么大度，不介意他的欺骗吗？
次日天刚亮，陆浩言揉着头睡眼惺忪地醒来。
看到在一旁梳妆的我，吓得差点掉下床。
语气不稳就张口指责，“不是让下人送我去阿茹那里吗！我怎么在你这？”
心里觉得讽刺。
清醒时让下人送他去找宋茹，却又敌不过醉后的自己，坚持要来找我。
“我昨晚喝醉了，没说什么胡言乱语吧？”
看出他眼里深藏的渴望，我轻轻点头，给了他想要的答案。
陆浩言被我盯着心里发慌，连滚带爬从床上起来，随手套上昨天穿过的衣服拂袖离去。
经过我身旁时撞倒桌上的茶壶，摔了个声音琳琅。
我出神着，下意识去捡，却被碎瓷片划伤手。
小桃发出一声惊呼，“夫人！您的手流血了！”
陆浩言离开的身影一顿，还是义无反顾地离开。
我脸上扬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没事的，小桃。”
没事的。
不知道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流放时所有的下人丫鬟都被遣散，只能亲力亲为。
虽然心疼他是书香世家的公子，但我也是江南富商家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儿，只比他多些市井的阅历。
最开始生火做饭时，陆浩言都要守在一旁陪着我，到后来这些都成了他的活。
君子远庖厨被他弃之不顾，连大哥都打趣他爱护夫人。
公爹摸着胡子欣慰地看着我们的变化。
当初连我被绣花针扎到都会紧张的人，现在连我受伤流血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了。
我以为他不记得，但他为什么记得，他怎么该记得？
小桃声音有些紧张，“那今日的宴会还去吗？”
我回过神来，想起宋
浪费太多时间了，我还没玩够呢！你们在上京享尽荣华，不知道我是怎么挨过来的。”
“等过些日子再‘恢复记忆’，还阿棠一个恩爱夫君，我会好好补偿她的。”
枕边人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这些话，我不禁忘了呼吸，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原来他自始至终就没有失忆过。
一旁的小桃先失态，泪流满面想要立刻冲出去，被我拦住。
她哽咽低声道，“夫人，少爷他真不是人啊！”
“明明您陪他熬过那些苦日子，明明一切都在变好啊。”
她是陪我从江南嫁过来的丫鬟，流放分别那日的哀痛我看在眼里。
平反后她没有丝毫犹豫回到府中，说要继续照顾我。
我心里嘲讽，而这个口口声声说爱我的人，却是毁掉我的人。
没等我反应，宋茹的丫鬟把陆浩言叫走了，恭维的人不在，几人也稀稀拉拉散去。
我捂着心口，在小桃的阻止下回了前院。
陆浩言到底要揣着假失忆，要让我难过委屈到什么程度？
宴席上，有人朝他敬酒恭维着。
“陆小公子今后真是前途无量啊！只可惜夫人小门小户，撑不起这场面。”
又觑了他身旁的宋茹一眼，拍马屁，“还是得娶一位咱们上京的姑娘做主母！”
宋茹娇羞得躲进他怀里。
被陆浩言掐住脸颊，“阿茹想嫁给我吗？”
宋茹脸上飞快爬满红霞。
陆浩言亲昵地在她耳侧说了句话，她听后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像是突然觉得厌倦，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离席回了朋友那桌。
撞见回来的我，意味不明地看着我额头。
在我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他说话了。
“小桃，不是让你早点送夫人回去吗？”
说完便离开。
我在宋茹愤恨的眼神里入坐。
从前她看我都是高高在上，不知道怎么突然恨上我了。
许是觉得我占着她正妻之位吧。
但也快结束了，等回家后我就会修书一封送回去，请兄长来给我主持和离。
宋茹端着酒杯过来。
“陆夫人，阿茹敬您一杯酒……”
突然身子一歪，像是要摔倒在我身上。
而我抢先夺过酒杯，径直把酒泼在她脸上。
“我
照顾失忆的夫君第三年，我终于决定和离。
从前待我如珠如宝的夫君，失忆后整日围着青梅竹马的宋茹转。
我的生辰宴上，宋茹被接来伺候在他身旁。
情到浓时主动献舞，谁还记得主角是我？
而在醉酒后，他意识不清扯住我衣角，
“阿棠，下雨了！外面晒的药材还没收！”
我愣在原地，脸色惨白。
原来，他早就想起来了。
……
我压下心里的震惊和失望，猜测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还是根本没有忘记过。
不由得试探出声。
“上次的药材明天可以拿去镇上卖了……”
陆浩言没有丝毫犹豫，宠溺地接下句。
“给你买桂花糕。”
我扶着他的手颤抖。
他惯来酒后说真话，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
被流放那几年他毫无芥蒂地在我面前买醉，我才知道表面开朗的世家小公子，心里一直没有放下徒然从云端坠落的惧怕，让我更加心疼。
后来大哥平反，回上京他失忆后，再也没有在我面前醉酒过。
我许久没有动静，他自顾自拥着我往床边走。
“头好晕，感觉房间的布置好像上京的宅子里，我是真的醉了……”
语气里有几分自嘲，换在那几年被我听到，肯定心疼坏了。
现在我只是冷眼看他，呼吸急促身子止不住颤抖。
不敢想枕边人欺瞒我三年之久，这三年见对青梅竹马的宋茹嘘寒问暖，没有半点把我放在眼里。
这真的是一同度过流放三年，贫瘠却恩爱的人做的出来的吗？
他醉得狠，嘟囔着，“阿棠，快来歇息了。”
“你总绣那些花到深夜，让我好生心疼，都怪我没用不能给你好的生活……”
陆浩言醉后嘴里说个不停，几乎每句都与我相关。
指甲狠狠嵌进肉里，我却像感受不到一丝痛楚。
无力倒在床榻边，盯着烛火发呆。
小桃进来剪灯芯，被坐在脚榻上的我吓到。
连忙过来扶起我，打趣道。
“夫人，您怎么了？少爷醉酒难伺候，夫人总爱亲力亲为，现在累着了吧？”
刚才下人们把陆浩言扶过来，惊讶于夫君态度的变化，我谢绝了小桃的帮助，让她先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