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私立医院做了八年试管婴儿，都宣告失败后，孙时蓁离开妇产科的第一件事，是签订了遗体捐赠协议。
“孙小姐，这是您的人体捐献器官登记卡，请您在半个月之内，尽快完成体检。”
孙时蓁轻轻“嗯”了一声。
她打开黑色手提包，将人体捐献器官登记卡放进去，夹在厚厚一叠的病危通知单里。
她刚才在妇产科查出了子宫癌，目前已是晚期，约摸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还记得大学时期，她和谢容与在医学院约定，两人要为中国肾脏医院事业做贡献，成为医学界有名的手术搭档夫妇。
如今共同搭刀的愿望不能再实现，就让她捐献遗体，为他的医学事业再铺一段路。
孙时蓁刚回到医院，手机铃声便响起，点开接听键，就是一阵充满愤怒的骂声。
“孙时蓁，刚才我打电话给李医生，她说你拒绝做试管婴儿手术。”
“当初要不是你，星语能被那群小混混欺负吗？她现在只想成为一个母亲，你为什么不满足她这个愿望？”
孙时蓁下腹传来剧烈的痛疼，迫使她蹲在地上，有气无力道:“容与，我现在身体不舒服，待会儿......再回你消息。”
谢容与冷哼一声，嘲笑道:“孙时蓁，你该不会又要换肾了吧？”
孙时蓁身子一僵。
无论她解释多少遍，谢容与都不相信，他十八岁捐献的肾源，根本不在她的身体内。
她永远记得大二那年的七夕节，谢容与把她锁在实验室里，让她当着所有大体老师发誓，她没做过换肾手术。
她发誓了。
但谢容与捞起她的衣服，指着后背那道伤疤，红着眼睛道:“孙时蓁，那你告诉我，我的左肾，到底去了哪里？”
就在这时，电话里传来一道娇俏的女声，哭唧唧道:“谢哥哥，你别生姐姐气了，是我命不好，不能生下孩子，别因为我的病情，耽搁了你们的夫妻感情。”
“如果姐姐不想我生下谢哥哥的孩子，没关系，反正我是姐姐的亲妹妹，她和谢哥哥生的孩子，我会视如己出，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
窗外阳光明媚，窗内的孙时蓁浑身冰冷。
病痛，委屈，失望相互交织着，让她如临冰窖，痛不欲生。
她和谢容与结婚八年，一共流产二十八次，导致子宫壁薄如纸张，受孕艰难。
直到今年七月，谢容与把她带去私立医院，给她约了试管婴儿手术。
她以为，她多年的等待和付出，终于让谢容与回心转意，愿意让她生下两人的爱情结晶。
却不曾想，谢容与是想让她当容器，替孙星语怀胎十月，生下他和孙星语的孩子。
孙时蓁张开泛白的嘴唇，故意道:“容与，你说的没错，医生说我又要换肾源了，我不能备孕怀孕，影响手术时间。”
谢容与威胁道：“既然这样，三天之内，你必须出现在手术台上。否则，你出国进修的名额，我绝不会给你。”
电话挂断后。
孙时蓁额头上布满冷汗，下腹传来的绞痛几乎将她撕碎，她再也握不住手机，任由它摔在地板上。
曾经，她很想去俄罗斯学医，但谢容与扬言，如果她敢买出国机票，那他就送给她一本离婚证，并撤回她弟弟的治疗费用。
那时候，孙家破产，名下产业全部倒闭，而谢容与成为了医学界新贵，掌控了海市70%的医疗事业。
为了让植物人弟弟活下去，她删除了留学中介的联系方式。
直到前不久，医院和德国柏林大学达成相关合作，院长打算让她出国进修，当把名单报给谢容与时，他单独扣下了她的名字。
当天晚上，他回到家，将出国名单扔在她脸上，嘲讽道:“孙时蓁，你是想出国进修，还是想借机逃出我的手掌心？”
那一晚，他狠狠地折磨了她，当她用验孕棒检查出怀孕时，谢容与又毫不犹豫地让她打掉。

5
她又犯病了，但她无暇顾及。
在天色微亮时，她终于摸到了那枚戒指，只是攥在手心里，就感受到它华丽的做工。
接下来的三天，孙星语难得没找她麻烦，谢容与也没拿话扎她。
直到今天下午，她从超市买菜回来，刚进别墅大厅，就看见谢容与倒在沙发上，满脸冷汗。
她立马上楼，从客房里拿出干净的毛毯，盖在他身上，担忧道:“容与，你怎么了，需不需要打电话给医院？”
“少了一颗肾而已。”谢容与冷冷道:“孙时蓁，当初要不是你出尔反尔，我奶奶怎么可能去世？”
他旧事重提，但孙时蓁不想再做没用的解释。
她强忍住心底的委屈，只道:“容与，你放心，我会给你一颗肾。”
“不是给我，是给星语！”谢容与呵斥道:“若不是你抢走我的左肾，星语不至于找不到肾源，靠肾透析支撑了十多年。”
孙时蓁仿佛没听见他的责骂，她端起滚烫的热水，关切道:“容与，你的身体状态不太好，吃点止痛药缓一缓。”
她小腹剧痛时，经常吃这个牌子的止痛药，效果很好。
谢容与却一把推掉水杯，质问道:“孙时蓁，不属于你的肾，你用的好好的，让你生一个不属于你的孩子，你怎么不愿意？”
孙时蓁回道:“不是还有四天时间吗？”
她已经想好了，她去墓园再看妈妈最后一眼，就慷慨赴死。
早点把债还清，早点让弟弟清醒过来。
箭弩拔张的气氛里，传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孙星语看见这幅场面，一脸错愕道:“谢哥哥，你和姐姐在做什么？”
谢容与拿出对待佣人的语气，吩咐道:“孙时蓁，你赶紧收拾好地毯，这是来自阿富汗的地毯，价值三十万元。”
“好的，谢总。”
孙时蓁在一片心酸中，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她和谢容与的夫妻关系，已经变成了雇佣关系。
他出钱，她干活。
孙星语在沙发上坐下，把头埋进谢容与胸膛里，哽咽道:“谢哥哥，你给我找的肾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不想再做透析了。”
谢容与神情复杂，安慰道:“星语，你放心，很快就找到捐献者了，我会亲自做手术，让你重新成为正常人。”
孙星语眼里闪烁着希望:“那......是不是我成为了正常人，就能生下我和谢哥哥的孩子？”
“星语，你不用生。”听见孙星语想给他生孩子，谢容与心情莫名有点烦躁。
于是，他指着正在拖毛毯的孙时蓁，“生孩子太痛了，我会给她钱，让她去生。”
“姐姐帮我做试管婴儿，那生下的孩子，到底是叫她姨妈，还是妈妈呢？”
“她会去国外，孩子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孙星语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心情美滋滋的，假装感激道:“姐姐，多谢你帮我做试管婴儿，如此一来，当初你抢我肾源的事情，我们一笔勾销。”
“老天真是开玩笑，我们明明是亲姐妹，为什么肾源不匹配呢？”
孙时蓁不语，只是一味地清扫玻璃碎渣，有些小碎渣镶进了毛毯里，只能用手去扣除。
她蹲在地上，手背突然传来剧痛，原来是孙星语用穿着高跟鞋的脚，踩在她的手背上。
素白洁净的地毯，瞬间被鲜血染红，有些斑驳。
孙星语恶人先告状，“谢哥哥，姐姐把这张来自阿富汗的地毯弄脏了，这是你去年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你赶紧扣工资，让她原价赔给我。”

6
谢容与来到两人面前，居高临下道:“孙时蓁，这点小事情，你都做不好，真是没用。”
“都快到晚上了，你这个保姆怎么还不去做饭，难道是想罢工吗？”
孙时蓁将手背在身后，回道:“谢先生，请问晚饭你想吃什么菜，还是三菜一汤吗？”
“孙小姐，昨晚您的血糖偏高，为了您的身体健康，今晚给你煮荞麦面，你同意吗？”
“不，我不要吃素然无味的面！”孙星语来了脾性，撒娇道:“谢哥哥，你让她给我做低糖小蛋糕，吴妈经常做给我吃。”
谢容与向来惯着孙星语，命令道:“星语想吃甜食，你还不赶紧去做。”
孙时蓁来到厨房，先用碘伏给手掌心消毒，贴上创可贴，最后戴上手套做晚饭。
她在厨房里忙碌时，孙星语拿着手机看婚纱，“谢哥哥，这是西太后最新款的婚纱，你觉得适合我吗？”
“星语，你适合所有类型的婚纱。”
第二天上午，趁着谢容与带着孙星语去参加宴会，孙时蓁则趁着清明节前夕，开车来到墓园，跪在孙母墓碑面前，怀念道:“妈妈，我身体好痛，我好想你。”
在墓园待了半小时，天空忽然敛起阴云，片刻之间，大雨临盆。
孙时蓁被迫离开墓园，当她在暴雨中寻找车时，她的眼睛前方出现一道亮光，只听
几秒钟后，她倒在地面上，身下晕染出大片大片的鲜血。
与此同时，高级宴厅里，谢容与在用法语谈生意时，助理匆匆来到他身边，耳语道:“谢总，孙小姐摄入糖量过高，血糖爆表，已经晕倒了。”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医院。”
谢容与神色慌乱，丢下一众生意伙伴，抱着孙星语飙车去了医院。
他本身就是肾科医生，看一眼检查报告便知，按照孙星语的病情程度，必须尽快安排换肾。
谢容与急得发狂，命令黑白两道的人，快在国内国外寻找肾源。
护士紧急搜索，在人体器官捐献中心找到匹配者，对方刚出车祸死亡，遗体马上送到医院。
“谢总，找到肾源匹配者了，半小时之内到医院。”
“赶紧安排手术室，我要亲自做手术。”
“可是，她的名字是......”
“记得找到家属，我会高价补偿。”
谢容与步伐匆匆，没有听见护士接下来的话。
手术室里，灯光通明，谢容与拿起手术刀，划开洁白无瑕的身体，尸体上的白布滑落，露出一张苍白发灰的脸。
护士们的尖叫声连成一片，惊恐道:“孙医生，她怎么突然死了？”

3
说完，也不等她回话，他便把她绑去做血液检查。
得知她肾脏状态良好，没有肾病。
谢容与怒极反笑，“我的左肾在你体内待得好好的，你还不满足吗？”
随即，他拿出一张手术单，逼迫她在上面签字，“你既然没有病，明天就去做试管手术，星语还等着孩子叫她妈妈。”
孙时蓁握紧拳头，死活不在上面签字。
要是手术检查时，李医生将她癌症晚期的事情说出来，谢容与只会把她锁在医院，不会放任她离职。
她不想在生命的尽头，还生活在有孙星语的世界。
面对孙时蓁的不配合，谢容与放狠话道:“你弟弟脑死亡，要是今天撤掉管子，明天就能捐献器官了。”
这一句话，砸得孙时蓁头脑瞬间清醒。
她答应过妈妈，一定要保护弟弟，让弟弟继续活着。
她抬起头，讲条件道:“容与，我最近在生理期，七天之后再做手术，好不好？”
谢容与思索片刻，点头同意，却道:“避免你临阵脱逃，这几天，你先在郊区别墅照顾星语，做她的贴身护工，寸步不离。”
“你工作一天，我就让你弟弟多活一天。”
孙时蓁答应了。
当天晚上，谢容与开车将她带到别墅，他给所有保姆放假，把她赶去厨房，让她按照低糖食谱，给孙星语做营养餐。
孙星语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忙忙碌碌的姐姐，嘴边泛出冰冷的笑声，“姐姐，我记得你妈妈讲过，你的手只能拿手术刀，如今你窝在厨房，给我当做饭洗菜的保姆，要是她泉下有知，会做何感想？”
孙时蓁动作一停，面无表情道:“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我是肾内科医生，理应照顾好糖尿病人。”
孙星语转身，扑进谢容与怀里，哭哭啼啼道:“谢哥哥，姐姐骂我有病，活该生不了孩子。”
谢容与火冒三丈。
他搂着孙星语的肩膀，温声安抚道:“星语，你别难过，七天之后，我们的孩子就能生根发芽，再过十个月，我们的孩子便会平安落地。”
孙星语眨巴着泪水，凝噎道:“可是，没有结婚证，我们的孩子就是私生子，会被人嘲笑。”
谢容与保证道:“放心，等她生下孩子，我会把她和植物人弟弟送出国外，再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光明正大的娶你。”
安抚好孙星语，谢容与来到厨房门口，扬声道:“孙时蓁，当初若不是你抢走了我的肾，星语根本不用天天做透析手术。”
孙时蓁眼睛有些红润，结婚八年来，她不止一次想过，若是她和谢容与第一次见面时，就讲出换肾手术的真相。
她和谢容与，是不是就能避免由爱生恨，相互折磨的下场？
孙时蓁是孙家大小姐，孙星语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比她小两个月，由于高糖高油饮食，她在十岁确诊糖尿病。
孙父偏爱孙星语，用尽人力物力找肾源，还给贫困山区的孩子做免费体检，最后如愿找到肾源匹配者，刚读初一的谢容与。
为了拯救小女儿，孙父收养了谢容与，只要他愿意在十八岁捐肾，孙父愿意出十万块钱，给他奶奶做心脏搭桥手术。
孙父害怕孙星语顶着糖尿病人的名头，会招来闲话，在做换肾手术时，特意把孙星语的名字换成了孙时蓁。
等做完了换肾手术，孙父却把谢容与赶出孙家，任由谢奶奶心脏发病，死在医院病床上。
孙时蓁做好了低糖晚餐，放在餐桌上，谢容与吩咐道:“你现在去做三菜一汤，我给你弟弟医疗账户上打三十一万。”

2
在终止妊娠手术上，她得知自己无法自然受孕，将来想重新做母亲，只能借助科技手段。
所以，为了让她甘愿去做试管婴儿，谢容与答应她，只要她顺利生下双胞胎，他就放她出国留学。
直到今天在手术台上，她才知道试管婴儿的生物学母亲，是孙星语。
并且她多次打胎流产，子宫肌瘤迅速恶化成子宫癌，已经时日无多。
终于捱过这阵痛意，孙时蓁直起腰身，走出了办公室。
走廊里，护士们窃窃私语。
“我听护士长说，孙小姐害怕打针输液，不配合做透析手术，谢总专门从国外进口了婴儿针，睡眠麻醉剂。”
“我听外国专家讲过，那种睡眠麻醉剂很贵，十万美元一毫升，孙小姐平均每天要用一百毫升，一天花费一千万美元，谢总实在太爱孙小姐了，令我羡慕嫉妒恨。”
“你又不是谢总结婚证上的人，你嫉妒什么？不过，孙医生真是自作多情，谢总又不爱她，她偏偏霸占着谢夫人的名头不放，活该流产那么多次。”
看见她的身影后，小护士们瞬间闭上嘴，喏喏道:“孙......孙医生，好巧啊。”
孙时蓁惦记着她手中的病人，道：“我问一下，肾脏科的韩医生和宋医生的新办公室在哪里，我找他们有事。”
为了不让旁人影响她将来养胎，谢容与给同科医生都换了新办公室。
以前讨论病人的病情，她和其他肾脏科医生，要么在手机上交流，要么在谢容与眼皮子底下交流。
但关于病人的身体，只有面对面交接病情，她才能安心离开。
七楼办公室里，孙时蓁在和医生们交接病人，忽然，一道冷漠无情的嗓音响起，呵斥道:“你有时间关心其他病人，没时间去做试管婴儿手术，你还算是一个母亲吗？”
孙时蓁没有抬头，她感受到一股满是恨意的眼神，冷冷地落在她头顶上。
她忙着和其他医生交接病人，但那些医生神情畏缩，步伐匆匆的离开了办公室。
紧接着，她被重力束缚在墙角，谢容与捏紧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孙时蓁，你作为医生，难道忘记救死扶伤的职责了吗？”
她后背是冷冰冰的墙面，让她忍不住泛起汗毛，但在白大褂的遮盖下，看不出半分异常。
她咳嗽几声，虚弱道:“容与，如你所见，我当不好你的妻子，做不成你孩子的母亲，也没法医治病人，不如，你辞退我吧。”
她只剩两个月寿命，只想买一张飞机票，去瞻仰梦寐以求的医学殿堂。
然后，她再回国等死，把有用的身体器官，全部捐给有需要的病人。
甚至，她愿意把肾脏捐给孙星语。
因为谢容与说过，孙星语的换肾手术，他会亲自主刀，给她打造一具健健康康的身体。
孙时蓁想要离开他的话，令谢容与愤然大怒，他手指用力，青筋暴起，死死地钳住她的脸。
“我当年结婚时说过，谢太太的名头，不是你能够轻易摆脱的，我谢容与的婚姻，向来只有丧偶，没有离婚的前妻。”